明万历三十七年(1609年),董其昌55岁,这一年他书写了《岳阳楼记》。彼时他正处于补福州副使前4个月的赋闲时光。董其昌出身显赫,又身居高位,半生周旋于官场与书画艺术之间。这一阶段,他历经仕途起伏,既有春风得意之时,也难免遭遇官场暗流。在政务之余,书画成为他,(一个)寄托情思、抒发心境的出口。可能是由于暂时离开了那繁忙的官职,得到了一些空闲时间,这使他能安静下来,全身心投入到笔墨里;也或许是多年在官场生活中沉淀下来的感触,刚好与范仲淹《岳阳楼记》里包含的家国情怀以及人生哲理相契合,所以促使他提笔书写,把心中的情感都倾注在这卷大字行书中,最终造就了这一书法佳作。
董其昌行书《岳阳楼记》的笔法可谓独步天下,笔画的起止,清晰可辨,笔锋的转换,灵动且自如。起笔时或轻盈切入,如微风拂柳,尽显灵动;或重按铺毫,似雷霆万钧,力透纸背。行笔过程中,中锋用笔为主,线条圆润饱满,富有弹性,如“弦”字的一撇一捺,挺拔而不失婉转,恰似强弓满弦,蓄势待发。这个时候侧锋的巧妙运用为笔画增添了几分凌厉与飘逸,如“风”字的外框,侧锋扫过,潇洒不羁,宛如疾风掠过湖面,泛起粼粼波光。与米芾的笔法相比,虽有借鉴其“刷字”的畅快淋漓,但董其昌更添了几分含蓄与内敛,在奔放中不失文雅,笔画粗细变化自然,毫无刻意雕琢之感,尽显书法的自然之美。
在结构布局方面,董其昌呈现出极为卓越的掌控能力。字的间架结构宽博舒展,给人以疏朗大气之感。左右结构的字,如“忧”“怀”等左右部件相互呼应,既不拥挤,又不失紧密联系,似好友促膝而谈,和谐融洽;上下结构的字,如“高”“景”等重心平稳,比例协调,上轻下重或上重下轻皆恰到好处,宛如楼阁错落有致,稳固而富有韵律。以“楼”字为例木字旁修长挺拔,右边的“娄”字笔画繁多却安排得井井有条,疏密得当,整个字看起来就像一座屹立于山水之间的高楼,气势恢宏又不失精致,营造出一种空灵、悠远的意境,让人在欣赏书法的同时,仿若置身于《岳阳楼记》所描绘的洞庭胜景之中。通篇章法更是董其昌书法的精妙所在。字与字之间,顾盼生姿,前呼后应,似断还连,如“先天下之忧而忧”一句每个字的笔画走势、轻重缓急都相互契合,一气呵成,仿佛能听到作者书写时那畅快而深沉的呼吸。行与行之间,疏密得当,间隔适中,既不显得拥挤杂乱,又不会松散疏离,恰似阅兵方阵,整齐划一又各具风采。从开头到末尾,节奏很轻快,还带着变化呢。开头那几行字,字体比别的地方大一些,笔画也舒展开了,就像乐章里那激昂的前奏一样,特别吸引人;中间那段呢,笔墨一直在动,慢慢说着话,就跟抒情的慢板似的,稳稳当当又饱含深情;结尾的时候,笔的气势渐渐弱下来了,可那种韵味却很长久,就好像大家都散场了的时候,那袅袅的余音还在耳朵边回响呢,给看的人呈现了一场超级痛快的视觉大餐,让他们完全沉浸在里面,怎么都拔不出来。
范仲淹的《岳阳楼记》本就是千古雄文,文中描绘岳阳楼“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,横无际涯;朝晖夕阴,气象万千”的壮阔与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家国情怀、仁人志士胸怀交相辉映。董其昌以行书将此文演绎,文字的力量透过笔墨得以升华。当写到“阴风怒号,浊浪排空”时笔画好像被狂风给裹挟住了一样,笔势一会儿高一会儿低,很有起伏,墨色也很浓重,看字的人要是能体会到那种阴冷的气息;等到写到“春和景明,波澜不惊”的时候线条就变得轻快而且流畅了,就像春天的微风一样,墨色很柔和,就跟湖光山色那样明亮。
董其昌凭借精湛技艺,将文字蕴含的情感具象化,让书法与文学完美融合,展现出超越纸张局限的磅礴力量,使观者在欣赏书法之美时,亦能沉浸于《岳阳楼记》的深远意境,领悟古人的智慧与情怀,每一次观摩、品味都如同与两位不同时代的大家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心灵对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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